方建勋,1973年生,浙江淳安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美学博士、艺术史博士后,北京大学书法教育与研究中心研究员。出版有《中国书法十五讲》《中国书法通识》《行书的故事》《临帖九讲》《印境》等,书法篆刻作品曾入选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淳化阁帖杯》二王系列书法大赛(专业组一等奖)、第八届全国书法篆刻作品展、第八届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作品展等。曾赴英国、法国、西班牙、日本、埃及等国家讲授书法篆刻并举办作品展,并在《光明日报》《中国书法》等报刊、杂志发表论文30余篇。
给自己的书法之路,划几个“重点”
文丨方建勋
我的书法之路最重要的有两段,一段是到南京艺术学院书法篆刻专业求学,师从黄惇先生。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系统地学习了一遍。五种书体都学的好处是对整个书法艺术的发展有一个切身体认,打下一个宽博的基础。就像盖大楼,先把根基夯实,未来才能往高处走,往某个风格方向走。今天一些大学里的教育模式也是这样,入学后不分专业方向,先通识教育,然后才是专业教育。
另外一段是在北京大学美学专业的学习。书法专业硕士毕业后,我读到了朱良志先生的新著《曲院风荷——中国艺术论十讲》。这本书在当时是畅销书,只翻开目录,一下子打开了我对中国艺术美感的新知觉。当时就想,若是能以这样的研究和表述来讲中国书法该多好啊。于是就考了北京大学美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师从朱良志先生,主要从观念的角度来研究书法篆刻。黄老师与朱老师都是对学术真诚而专注的学者,他们的文章和著述总是很有创见。我在坚持书法篆刻实践的同时,保持对学术研究的兴趣,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这两位老师的影响。
方建勋选录《徐渭集》
创作和研究是两条路,一条偏重感性,一条偏重理性。有时候二者甚至会有冲突,有一段时间我也苦恼,自己的时间精力有限,到底是该偏重实践,还是偏重研究。最后发现很难取舍,于是就在摇摆中前进,时至今日倒也能理顺了。作研究的一个好处是,养成对艺术的自觉理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不做研究就不具有理性反省。我的书法篆刻研究,主要是阐释古代书法,对前人的解读,时间久了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书法也放在历史长河里去看,会思考自己的方向该往哪里走?也就是说,用自己的研究指导自己的实践。
方建勋书《种草》
记得1999年我从南京艺术学院书法专业毕业,在家乡千岛湖城举办了一个小小的书法展。黄老师赐序一篇,其中提到“建勋若能坚持临古不懈,加以个性化,日后将有所成”。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也是我这20多年来的努力目标。我最近在北京画院美术馆的个展,也可以说是践行“临古而加以个性化”的结果。
在书法中,临古是创造的重要源泉。坚持临古,一方面是保持在书法的正道上,不跑偏,另一方面可以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可能有些人会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临古,怎么会关联创作呢?这是由中国艺术学习的特点决定的。学习书法,类似于学习古琴。古琴学习是照着琴谱——减字谱“打谱”,减字谱不像西方音乐的五线谱,它只是记录了指法动作,提供给学琴者一个“骨骼”。在“打谱”这个过程中,每个人有较大自由发挥空间。功力越深,发挥空间越大。书法学习也是这样,临帖不是要描画得与范本一模一样,而是要“读”出范本的笔法动作,所以我认为临帖——临的是动作。在“临动作”这个过程中,每个人有自己的发挥空间。一开始自由发挥空间小,逐渐地发挥空间会越来越大。理解了这一点,就能理解吴昌硕为什么一辈子临《石鼓文》,按理说应该与范本越来越像,结果却是越来越不像——越来越有个人风格了。书法学习,不临古,时间久了其实也会有个人面貌,但是难以被中国书法的共性气息、格调的“熏染”导入正大之道。长期临习,日益精熟,个人的风格就愈加突出,最终自成一格。在这个意义来说,临古的过程是不断在体会书法的“理”——即书法自由发挥的“维度”,让自己保持在“维度”之内。同时因为谙熟于书法之理,所以敢于突破,敢于放胆书写,因为“从心所欲不逾矩”。米芾、祝允明、董其昌、王铎等大书家无不如此。
方建勋书“情挚·心清”联
关于我个人的临习,一开始我是喜欢米芾行书,欣赏米字结构形体的奇崛险峻,后来迷恋于王羲之的雍容典雅,再后来又爱上了王献之“一笔书”的手札,感受到其中无所羁绊、勇往直前的快感。之后,则喜好颜真卿行书若不经意的圆浑。当然,赵孟頫的精致凝练,杨维桢的大起大落、铮铮刀感,以及欧阳询的冷峻和峭拔,我都曾沉醉过一段时间。有朋友说,我现在的艺术风格还不够强烈。我自己也承认,因为我学得比较杂,但是我向往董其昌、王铎的学书之路,广学博取,最终融通。学书之路,是自己的选择。我很享受广博临古的过程,面对自己喜欢的就临上一段时间。一个帖,喜欢了才能临出感觉,不喜欢就难以临进去,强扭的瓜不甜。至于未来是否能真正融通,能否独立一格,我只能作一种可能性的期待,未必一定能如愿。
方建勋备课稿
我学习刻印,也大抵如此。一开始喜欢汉印,平正大方,后来逐渐喜欢吴昌硕、来楚生和齐白石,再后来因为喜欢商周金文,临习得多,越来越有感觉,临着快活了,就用它来刻印。反过来,回头再读秦汉印谱,读出了里面各种正中见奇的变化。最近3年,喜欢读《庄子》,将《庄子》里的妙语佳言刻成了一个系列,选了60方,结集成册,名曰《印解庄子》,2024年6月由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次北京画院美术馆的展览,首次展出了这60方印章的原石。篆刻的基础是书法,书法的艺术感觉越好,篆刻就越好。
在这次展览中,有一个区域展示了我的手稿。大家觉得新奇,“有点意思”,有些朋友甚至认为它们最能体现我的书法状态。这些手稿是我的日常书写,书写内容主要是两部分,一是“日有所记”,我会把平日里觉得有趣的事用毛笔记录下来,二是备课稿,因为我是书法老师,每个星期都要备课。这些内容的书写,我几乎都使用毛笔。这个习惯,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我反而很少用硬笔写字。我也曾建议我的学生,每天用毛笔记录一点学书心得或趣闻趣事。这么做,与毛笔就会日久生情,逐渐“亲密无间”。习惯以后,拿起毛笔写字,就像拿着筷子吃饭那么自然。其实古人就是如此,所以不会纠结于“创作”的苦恼。我们经常说书法是“心画”,是“表达书者的情性”,这一切要建立在“手熟为能”的基础上,否则空有满怀激情,没法如实表现。日常书写,其实是最放松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中,会自然流露出自己的风格倾向。所以,也可以说,日常书写是帮助我们个性风格得到锤炼、巩固和成熟的过程。而且,这个过程比较自然,不是刻意而为。
方建勋录黄庭坚词一首
展览之前,我请朱良志老师看作品,他说“有新东西”。我的理解是随着我个人的艺术语言愈加成熟,从前人那里学到的法则更加以个性化的消化和吸收,亦即在法——意这两端,逐渐走向自家心意,自家心意在书法中融入越来越多,就会呈现一种“独特性”,就会与他人的书法有别,就会是一种“新东西”。
我的工作,不是教学,就是研究,不是写作,就是写字,因此是“师者”“学者”“书者”三合一,也就是“全职书法人”。最初迈入书法之门,纯粹就是为了喜欢,30多年过去,依旧喜欢。因为教学,让我不止于“写字”,还要想着怎么把书法之美讲得清晰一些,激发学生的兴趣,让他们爱上书法,练得开心,练得有效。因为研究,让我去思考书法的本质与理则,让我的教学与创作一直保持着探索性。
监制|荷堂
图文编辑|co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