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徐渭   蟹鱼图   29×79cm   天津博物馆藏

编者按：徐渭一直是艺术史上一个为人津津乐道的“争议”人物，崇拜者将其奉若神明，不屑者对其嗤之以鼻。今年恰逢徐渭诞辰500周年，本期荷堂艺术馆再次与大家一起聚焦、审视这位艺术天才跌宕起伏的人生。

天才还是疯子——漫谈徐渭的艺术人生

文|赵旭

天才还是疯子

不知从何时起，“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天才和疯子只在一念之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论断似乎也成了至理名言，那么，时常萦绕在耳边的艺术家都是“精神病”“都是疯子”“都不大正常”的言论好像也不无一定道理。我想这大概要归咎于，或者说归功于一批特立独行——言行、举止、思维方式等迥异于常人的艺术家们。显然，中国的徐渭，西方的梵高都是艺术家中的翘楚，都是天才中的“天才”、疯子中的“疯子”，成为了这一言论的合理性的典型代表。今天我们就先来聊一聊徐渭。

明  徐渭   水墨牡丹图  109.2×33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如果说“天才和疯子只在一念之间”的一念之间是指在于大众所能接受的区间，即有利于人，天才；不利于人，疯子。那么徐渭自残、杀妻的行为害人害己，显然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晚年徐渭作诗自称“畸人”，”畸人“出自《庄子·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指不同于世俗而合于天道的异人。对徐渭生平经历不甚了解之人，尤其是当代广大女性同胞肯定会怒斥其“不要脸”，《孝经·开宗明义》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徐渭自残可谓不孝，杀害枕边之人更是不仁，如此不孝、不仁何来合于天道一说？难道凭借其艺术、文学上的高绝造诣就可网开一面？历来中国艺术品评不都把个人品格放在首位？

要解释这一矛盾，我窃以为这不得不从徐渭的悲惨人生遭遇谈起。当代流行音乐中“如果能重来，我要做李白”的歌词令人对李白的人生心驰神往——不屈服王权富贵、仗剑走天下、饮酒间妙笔生花……好不潇洒。徐渭亦才高八斗，诗、文、书、画俱佳，年少时亦似游侠、鲜衣怒马。然知晓其人生际遇者，唯恐避之不及——“如果能重来，定不做徐渭”。

明  徐渭   荷花图  141.7×37.2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悲惨人生

徐渭生下来不足百天，母亲改嫁，无情地弃襁褓中的徐渭而去，徐渭只得与寡居的嫡母相依为命，然而少年徐渭并没有向命运低头。放到当下，已然成为了如今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敏而好学、6岁便开始学习《大学》，9岁就能写文章，还喜欢弹琴、击剑、骑马，真可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三好学生，前途一片光明。不负众望，他在20岁时考上了秀才，同时他的命运也迎来了第二次转折，徐渭结婚了，很多人此时肯定以为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正要上演，然而很可惜，徐渭不是因为爱情步入婚姻的殿堂，而是入赘，从浙江绍兴“远嫁”广东阳江，入赘放到今天对男人而言也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在封建礼教森严的明代，其所承受的屈辱可想而知。当然，肯定有人说古代不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很不幸，徐渭的妻子在5年后便病故了。当然，显然两人也并没有如很多人期望的那样休戚与共，徐渭21岁便立志参加乡试，随其师季本游历。同时也迎来了期命运的第三次转折，之后的20年间，徐渭虽有一身才学却8次落榜，固有凌云之志却在一次次失败的打击下不得不放弃以科举取仕的念头。

38岁时，徐渭的人生仿佛看到了希望，生活好像出现了曙光，成为了浙闵总督胡宗宪的幕僚，并因其才学、韬略屡建奇功而被赏识。然而表面的风光背后的现实是残酷的，刚正不阿的徐渭不得不违心的用自己的才华作阿谀奉承之文去歌颂那些他最厌恶的人。已是不惑之年的徐渭无疑是十分矛盾、愤懑而又无奈的，雪上加霜的是当其“伯乐”胡宗宪因被归为严嵩同党尔锒铛入狱，其作为亲信深怕受牵连，其仕途亦前途渺茫。恰逢时阁大臣李春芳慕其文采，有意招揽，徐渭既怕因拒绝而得罪他，又不想背叛有知遇之恩的吴宗宪，陷入无限的矛盾与恐惧。在这一系列的打击之下，他疯了，数度自杀未遂。曾用斧击、穿钉、碎肾等方式自杀，九死九生，性格大变，因误杀妻子而被捕入狱，一关就是７年。当他出狱后，已是53岁且知天命之人了.

明  徐渭  墨葡萄  166.3×64.5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畸人青藤

正因为徐渭几死几生、饱受困难，在矛盾中挣扎、无数次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的经历，使其脱胎换骨、面目全非。从一个鲜衣怒马、满腹才华、励精图治的完美主义者变成了不拘礼法、愤世嫉俗、恃才傲物的狂人。此刻我们再回过来看前文提到的“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不同于世俗而合于天道”。想必会对其多一些同情与理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虽然命运对徐渭如此不公，但他始终没有妥协，花了大半生执着的奋斗、努力、抗争，直至晚年，用放荡不羁的方式去追求他想要的自由，也正是这份洒脱、这种“真”，铸就了徐渭独特的艺术高峰。

明  徐渭  墨葡萄题诗  

结语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徐渭自题的这首《墨葡萄》诗，可谓是其一生的真实写照。抛开徐渭的人生经历，仅从艺术作品本身的技法、用笔、结构等层面去解读徐渭的艺术显然是有失偏颇的。尤其是其狂草作品，将其奉若神明，称其取法米芾等名家显然有牵强附会、卖弄学问之嫌，然对之嗤之以鼻，弃之以丑书恶札亦有失公允。正因徐渭的作品，尤其是那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作品，本就是无意为之，或者说是用笔墨、以诗文、书画的形式宣泄心中那不吐不快的满腔激情与愤懑。也正因如此，徐渭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以至于500年后的今天仍然是中国艺术史上倔强生长的青藤……